第二卷 群体的意见和信念 第一章 群体意见和信念中的间接因素-《乌合之众:群体心理研究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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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上述结论是,制度无法解决现实中存在的问题,民族的幸福也不能到制度中去寻找。以暴力革命为代价,它可以改变其名称,但是其本质依然如故。名称不过是些无用的符号,历史学家在深入到事物的深层时,很少需要留意这些因素。

    当众多的拉美国家从西班牙的统治下独立出来后,它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效仿美国,一拥而上发疯地制定宪法文本,结果却变得十分糟糕。

    美国在民主制度下取得了高度繁荣,而另一些国家的人,譬如西班牙人,在极为相似的制度下,却生活在可悲的混乱状态之中。制度与一个民族的伟大和另一个民族的衰败都是毫不相干的。各民族受自己的性格支配,凡与这种性格不合的模式,都不过是一件借来的外套,一种暂时的伪装。

    但民众认识不到这一点,他们将不满归结于某种制度,又将希望寄托于某种制度,如同对待圣人的遗骨一样对待未实行的制度,赋予这些制度以创造幸福的超自然力量。各种幻想和新词汇反复冲击民众的头脑,尤其是后者,它们对民众的影响力,和它们的荒诞一样强大。为强行建立某些制度而进行的血腥战争和暴力革命一直都在发生,而且还会继续发生下去。

    (5)教育

    一切受教育的人需要的专业教育都是我们祖辈理解的教育。在今天,凭自己意志的力量、开拓能力和创业精神统治世界的民族中,这种教育模式依然强盛。伟大的思想家泰纳先生在一系列著名篇章中清楚地说明了,我们过去的教育制度与今天英国和美国的制度大体相似。泰纳在对拉丁民族和盎格鲁-撒克逊民族的制度进行比较时,明确指出了这两种方式的后果。

    如何能提高专业智力,使它高于古典教育的水平呢?泰纳先生说:

    观念只有在自然而正常的环境中才能形成。因此,我们需要年轻人每天从工厂、矿山、法庭、书房、建筑工地和医院获得大量的感官印象;他得亲眼看到各种工具、材料和操作;他得与顾客、工作者和劳动者在一起,不管他们干得是好是坏,也不管他们是赚是赔。只有采用这种方式,孩子们才能对那些从眼睛、耳朵、双手甚至味觉中得到的各种细节。学习者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这些细节,默默地推敲,在心中逐渐成形,并且或迟或早会产生出一些提示,让他们着手新的组合、简化、创意、改进或发明。

    而我们却恰恰在最能出成果的年纪,被剥夺了所有这些宝贵的接触、所有这些不可缺少的学习因素,在七八年的时间里一直被关在学校,切断了一切亲身体验的机会,因此对于世间的人和事,对于控制这些人和事的各种办法,不可能得到鲜明而准确的理解。

    毫不客气地说,十有九人在几年里把他们的时间和努力浪费掉了,而且浪费的是非常重要的,甚至是决定性的几年。他们中间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二的人,为了考试而活着,然后被残酷地淘汰掉。

    另外一半或者三分之一成功地得到了某种学历、证书或一纸文凭,在规定的某一天,坐在一把椅子上,面对一个答辩团,在连续两小时的时间里,怀着对科学家团体,即一切人类知识的“活清单”的敬畏,他们要做到正确或是绝对正确。

    但用不了一个月,他们不可能再通过考试,脑子里那些过多的、过于沉重的学识不断流失,且没有新东西补充进去。他们的精神活力衰退了,他们继续成长的能力枯竭了,一个得到“充分发展”的人诞生了,但他也筋疲力尽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成家立业,落入生活的俗套。只要落入这种俗套,他就会把自己封闭在狭隘的职业中,工作也许还算本分,仅此而已。这就是平庸的生活,收益和风险不成比例的生活。

    在教育青年人方面,英国人与美国人做得更好。

    在医院、矿山和工厂、建筑师或律师的办公室里,那些十分年轻就开始学业的学生们,按部就班地经历他们的学徒期,在投入实际工作之前,他们也有机会接受一些一般性的教育过程,可以把他们迅速观察到的东西储存进去,而且他能够利用自己在空闲时间得到的各种各样的技能,逐渐把自己充实成为一个全面而健康的人。学生的实践能力得到了发展,并且与学生的才能相适应,发展方向也符合他未来的任务和特定工作的要求,因为这些工作就是他今后要从事的工作。

    因此在英国或美国,年轻人很快便能发挥自己的能力。在25岁时——如果不缺少各种材料和部件,时间还会提前——他不但成了一个有用的工作者,甚至具备自我创业的能力;他不只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,而且成为发动机。而在制度与此相反的法国,却越来越向中国看齐——由此造成的人力浪费还能够接受,然而这种教育制度与实践生活不断脱节的趋势却令人忍无可忍。

    英国人的工程师不是在学校学出来的,而是在车间里训练出来的。这种办法表明每个人都能达到他的智力允许他达到的水平。如果他是个平庸的人,没有进一步发展的能力,他做工人或领班;如果天资不俗,他便会成为工程师。与个人前程全取决于他在19岁时一次几小时的考试的做法相比,这种办法更民主,对社会的好处也更多。

    关于拉丁民族的教育制度与实践生活不断扩大的差距,泰纳得出了如下结论:

    在教育的三个阶段,即儿童期、少年期和青年期,如果从考试、学历、证书和文凭的角度看,坐在学校板凳上啃理论和教科书的时间是长得过头了,而且负担过重。采用的方法也糟糕透顶,以至于已经成为一种严重违反自然的、与社会对立的制度。

    过多地延长实际的学徒期、培养懒汉的寄宿制度、过多的人为的训练和填鸭式教学、繁重的功课,对今后的时代完全没有考虑,对人的职业缺乏安排,对年轻人很快就要投身其中的现实世界装聋作哑,不考虑学生如何适应社会,不考虑人类为保护自己而必须从事的斗争,不教给学生如何保持坚强意志……

    有必要的准备、所有最重要的学习、那些丰富的常识、坚忍不拔的意志力……凡是年轻人应该拥有的知识,我们的学校一样也没有教。我们的教育不但没有让他们获得更好的生存能力,反而破坏了这些能力。使得我们的年轻人一走入社会,进入他的活动领域,就开始遭遇一系列的痛苦与挫折,由此给他造成的创痛久久不能痊愈,有时甚至让他失去生活的能力。这样的教育制度,对年轻人的精神和道德都造成了不良影响,甚至有难以恢复的可能。学校的幻想与美梦,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彻底地破灭了,强烈的欺骗感、失望感,是一个心理素质不完备的青年人难以承受的。

    也许有人认为我对教育制度的批判,严重脱离了群体心理学的主题。如果我们要厘清那些今天正在大众中酝酿、明天就会付诸行动的各种想法和信念究竟是怎样产生的,那些恶化的群众头脑究竟是如何由当前的制度培养出来的,冷漠而中立的大众是如何变成了一支心怀不满的大军,随时打算听从一切乌托邦分子和能言善辩者的暗示的,就必须了解其成长的土壤。在改善或恶化群众的头脑方面,教育至少发挥了一部分作用。

    如果不能认清这一点,任由我们的学校培养一批批狂热的暴徒、无知的庸众,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,为我们的民族走向衰败铺平道路的,正是我们的教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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