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群体领袖及其说服的手法-《乌合之众:群体心理研究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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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断言简洁有力,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。断言越是简单明了,证据和证明看上去越贫乏,它就越有威力。话说得越是坚决、狂妄,那些狂热的人就越崇拜他。一切时代的宗教书和各种法典,总是以简单断言的文风来写作。无论是号召人们起来捍卫某项政治事业的政客,还是利用广告手段推销产品的商人,全都深知断言的价值。

    16世纪,瑞士人帕拉齐斯被人尊称为“炼金术士的顶峰”。他写了很多研究炼金术的文字,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掌握了炼金术的秘密。这样的大话不但没有影响他的声誉,反而引起了全欧洲的关注。

    帕拉齐斯原本是位著名的医生,33岁那年,他成为巴塞尔大学物理学和自然哲学的教授,算得上年少有为。学生们喜欢听他的课,他傲慢了起来,不把别人放在眼里。他当众烧毁了许多前辈的著作,口出狂言地说,这些著作还不如他的脚后跟蕴含的知识丰富。这种疯狂的举动使崇拜者们愈加狂热,帕拉齐斯的名望如日中天。

    我们说过,群体很容易陷入偏激的情绪之中,而言之凿凿、不容置疑的断言,往往是最极端的说法,它很容易影响群体。群体陷入狂热状态时,无论说什么,他们都会相信。但如果没有不断地重复断言——且要尽可能措辞不变——仍难以产生深远的影响。拿破仑说过,极为重要的修辞法只有一个,那就是重复。得到断言的事情,是通过不断重复才在头脑中生根,使人把它当作得到证实的真理接受下来。

    假如我们成百上千次地读到,某某牌巧克力是味道最好的巧克力,我们很快就会以为自己听到四面八方都这样说,而最终我们就会确信事实如此。如果我们总是在报纸上读到约翰是个臭名昭著的流氓,而汤姆是一位最诚实的老实人,我们会相信事实就是如此。除非我们再去反复地读一份观点相反的报纸。

    只要看一看重复对人们头脑发挥的力量,包括那些非常聪明的人,就可以理解它对群体的影响。重复对于群体的作用力十分强大,这种力量来自这样一个事实,不断重复的说法会进入我们无意识自我的深层区域,我们的行为动机在这里形成。谎言重复千遍就成了真理,当某个观念重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我们会忘记谁是该主张的作者,对它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断言和重复都具备足够强大的力量,如果把这两种方法分开使用,其结果恐怕胜负难分。比起这两类手段,传染拥有更强大的力量。如果一句断言得到了有效的重复,且群体对被重复内容没有任何异议的话,此时就会形成所谓的主流意见,强大的传染过程于此启动。

    一些著名的金融项目中的富豪,会收买所有参与者以主导舆论。如在雷赛布先生获得了苏伊士运河的开凿权之后,他遭遇了多方力量的掣肘,即使在他的苏伊士运河公司内部也是一样。据知情人士透露,雷赛布先生运用了一些不方便在报纸上刊登的手法,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——他收买了所有持反对意见的参与者,这些人热烈地响应雷赛布先生的主张。气氛迅速地传播开来,很快便形成了拥戴雷赛布先生的环境,雷赛布先生从此在重大决策上基本再也没有遇到阻力。

    各种观念、感情、情绪和信念,对于群体来说,传染力都和病菌一样强大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自然现象,因为甚至在聚集成群的动物中,也可以看到这种现象。一个马厩里如果有匹马踢它的饲养员,其他的马也会群起而效之,哪怕是最温驯的那匹也不例外。当有几只羊对环境感到惊恐时,很快也会蔓延到整个羊群。在自己是精神病专家的医生里,不时有人精神分裂,这已是广为人知的事情。有人认为某些疯病也能由人传染给动物,例如广场恐怖症等。

    这种传染性覆盖了生物界,人也不例外。在聚集成群的人中间,所有情绪都会迅速传染,这正是恐慌会在一瞬间爆发的原因。

    一句古老的诗句预言魔鬼将在1630年毒死所有米兰人。这年4月的一个清晨,在米兰城中心,所有门上都画着奇怪的画或是污点,像用烂疮流出的脓血涂上的一样。全城人为此奔走相告,警钟迅速敲响。大家齐心合力寻找元凶,然而却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瘟疫开始爆发,它是如此令人害怕,以至于人们之间充满了不信任与恐慌。人们怀疑井水不能喝,担心田里的庄稼和树上的果子也被魔鬼涂了毒,觉得墙壁、门把手、马车也很不可靠。

    有位年过八旬的老人经常在圣安东尼奥教堂祈祷,一次他刚刚想用衣角擦坐凳,马上有人说他在涂毒。教堂里的一群女人立刻疯了般地揪着老人的头发,把他拖向市政府,如果不是他在半路上就断了气,肯定会被严刑拷打,被迫供出一个莫须有的同伙来。

    还有一位叫毛拉的药剂师被控告勾结魔鬼,人们包围了他的房子,发现了许多化学药品。药剂师声称这些药品是用来染发的,但是别的医生却宣布它们是毒药。毛拉受到酷刑拷打,很长时间都辩解自己是清白的,但最终还是屈服了。他承认自己串通魔鬼,承认用毒药抹门,在泉水中投毒。

    传染易发生于人群聚集的地方,但大家聚集在一起并非被传染的不可或缺的条件。某些特殊事件,能让所有人的头脑产生同样独特的感情倾向,并迅速表现出该群体特有的性格来,在这些事件的影响下,即使距离遥远,人们也能感受到传染的力量。当人们在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,受到了我前面研究过的一些间接因素的影响时,情况尤其如此。这方面的一个事例是1848年的革命运动,它在巴黎爆发后,便迅速传遍大半个欧洲,使一些王权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1848年,巴黎爆发革命运动,仅仅在几个星期之内就传遍了大半个欧洲,让许多皇室与政府变得岌岌可危。

    很多人试图把影响归因于模仿,其实这不过是传染造成的结果。我在另一本著作《人及其社会》中已经说明过传染的影响,因此,我引用一段于1881年就这一问题说过的话:

    人和动物一样,有模仿的本能。这是必然的,因为模仿总是比创造容易。正是因为这种必然性,才使得所谓时尚的力量如此强大。无论是意见、观念、文学作品或服装,有几个人有足够的勇气与时尚作对?支配大众的是榜样,不是论证。

    每个时期都有少数特立独行的人与主流社会作对,他们那标新立异的做法很能吸引目光,群体总是无意识地模仿他们,这是建立榜样的一种方式。但无论这些人多么有个性,都不能逾越传统,至少不能大张旗鼓地反对主流社会价值观。如果他们这么做,显然增加了模仿成本,使模仿变得困难起来,他们的影响也就无从建立了。

    过于超前于自己时代的人,一般不会对群体产生影响,两者界限分明。因此,欧洲文明尽管优点多多,但它们对东方民族的影响却微不足道,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,理解尚不可能,何来接纳?无接纳,又如何被传染影响?

    历史与模仿的双重作用,从长远看,会使同一个国家、同一个时代的人十分相似,包括那些貌似不受这些双重影响的个人,如哲学家、博学之士和文人等,他们的思想和风格也有着一种相似的特征,我们能轻易地从这些特征辨认出他们所在的时代。甚至没有必要和某个人长时间交谈,我们就能全面了解他喜欢读什么书、有什么消遣的习惯、生活的环境如何等。

    传染不但能迫使个人接受某些意见,而且能迫使其接受一些感情模式。以瓦格纳的歌剧《唐豪塞》为例,它在1845年上演时很受蔑视,观众寥寥无几。但过了几年,《唐豪塞》却大出风头,那些之前尖刻批评它的人,此时对它大加赞赏。传染的威力如此大,谁掌握了传染的技巧,谁就主导了舆论,成为控制群体无意识的主人。

    意见和信念的普及,最受传染的影响,群体绝不会接受推理或论证。目前流行于工人阶级中的学说,是他们在公共场所学到的,这是断言、重复和传染的成果。每个时代创立的群众信仰的方式如出一辙。19世纪的法国思想家勒南就曾把基督教最早的创立者比作“从一个公共场合到另一个公共场合传播观念的社会主义工人”。

    与前面提到的情况相似,传染在作用于广大民众之后,也会向社会上层扩散。今天的社会主义信条就出现了这种现象,该信条正在被那些会成为它首批的牺牲者所接受,向社会高层蔓延。传染的威力如此巨大,在它的作用下,甚至个人利益的意识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由此解释了一个事实:得到民众接受的每一种观念,最终总是会以其强大的力量在社会的最上层扎根,不管获胜意见多么荒谬。

    社会下层对社会上层的这种反作用是个更为奇特的现象,因为群众的信念多数源于一种更高深的观念,该观念在自己的诞生地往往没有什么影响。当个别领袖和鼓动家被这些观念征服以后取为己用,进行歪曲改装,组织起再次曲解这些观点的宗派,然后在群体中加以传播。观念经过这个篡改过程变得简单明了,通俗易懂,被低智能的群体相互传播,它就变成了大众的真理。然后,以新面目回到自己的发源地,再对一个民族的上层产生影响。从长远看是智力在塑造着世界的命运,但这种作用十分间接。当哲学家的思想通过这个过程取得最终的大获全胜时,他们早驾鹤西归不知多少年了。

    (3)声望

    群体希望影响他们的人应具备某种夸张的品质,所以利用断言、重复和传染进行夸张相信某种观念的美好结果,只要适应环境需要,通常能获得巨大的威力,这时,就会产生一种神奇的统治力量,这种力量就是所谓的声望。

    不管什么样的统治力量,也无论观念或人,其权力得到加强,依靠的也是这种难以抗拒的力量,即“声望”。

    每个人都对这个词的含义有着似是而非的理解,但却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含义。声望涉及的感情,既可能是赞赏,也可能是畏惧。在一些时候,感情是成就声望的基础,但没有感情声望也能独立存在。最大的声望,通常属于死者,即那些对我们不再构成威胁的人,例如,亚历山大、恺撒、穆罕默德和佛祖等。此外,还有一些我们并不喜欢的虚构声望存在——印度地下神庙中那些可怕的神灵以及地狱里的魔鬼等,它们越有声望,我们越害怕。

    在现实中,声望是某个人、某本著作或某种观念对我们的支配力。这种支配能完全麻痹我们的判断能力,我们常常因惊讶于它的神奇而心生敬畏。不过与有魅力的人物引起的幻觉没有什么不同。它令我们痴迷,令我们甘心臣服,从而情愿将自己奉献给这种声望的拥有者。声望有如此神奇的作用,使得几千年以来,出现了无数沽名钓誉之徒,声望足以让人拥有操控民众的权力,也是其他权力的主因,不管是神仙、国王,还是美女,缺了它一概没戏。

    1815年2月26日傍晚,拿破仑带着三名将军和一千名士兵,乘着七条船趁着夜色逃离厄尔巴岛,拿破仑以充满自信的腔调向部下们宣称,他可以不放一枪就到达巴黎。三天后,拿破仑在法国南部的儒安湾登陆,一整个掷弹兵团阻挡了他的去路,当将军们提醒拿破仑潜在的危险时,拿破仑再一次为部下做出了榜样,他迎着枪口走了上去,向那些阻拦他的人朗声宣布,他是他们的皇帝。

    那些士兵不仅没有向拿破仑开枪,反而脱帽向这位昔日的皇帝致敬。效忠于波旁王室的将军发出进攻的命令时,整营的士兵却掉转枪口,加入拿破仑的队伍中。

    在通往巴黎的一路上,拿破仑所向披靡,法国民众欣喜若狂,成团成师的军队重新投入拿破仑的麾下,一直护送他重登皇位。只花了十九天的时间,拿破仑赤手空拳地完成了一场神话般的政治变革。

    他之所以能够东山再起,与法国民众的情绪具有莫大的关系。在波旁王朝复辟之后,法国领土上四处皆是外国军队,这种刺激激起了法国民众的民族热情,特别是那些曾经随着拿破仑东征西讨的军人,往日的辉煌与现状对比鲜明,很容易使他们想入非非,于是在看到拿破仑的时候陷入莫名的狂热之中。

    我们不该忽略拿破仑的特殊身份,民众的确有着一定的狂热情绪,但是除了拿破仑,恐怕没有人可以让他们再次陷入想象。一个恰当的领袖人选在恰当的时候做出了恰当的举动。

    领袖可以利用他的声望,这在以后还会提到,但当领袖们打算用观念和信念,例如,利用现代的各种社会学说来影响群体的头脑时,就需要借鉴其他的手段了。

    形形色色的声望大致可分为两类:一是先天的声望,二是个人声望。先天的声望来自称号、财富和名誉,和个人关系不大。也就是说,无论谁是国王的儿子,也无论这个国王有多少儿子,只要是国王的儿子,便足以威慑民众。相反,个人声望基本上为一个人特有,名誉、荣耀、财富等,既可与个人声望共存,也可加强个人声望,不过,没有这些附加因素,个人声望也完全可以存在。

    先天的或人为的声望更常见。一个人占据着某种位置、拥有一定的财富或头衔,仅凭这些条件,他就享有了声望,不管他本人多么没有价值。人为声望的威力,应该和人类对仪式的膜拜有关。我们在面对仪式时——一种秩序、法律或制度的特定形式与象征——会本能地心怀敬畏,一身戎装的士兵、身着法袍的法官,总会令人肃然起敬。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就十分尖锐地说过,法袍和假发是法官必不可少的行头。没了这些东西,他们的权威至少会丧失一半。

    无论在哪个国家,我们都能看到军装、勋章与头衔对民众的影响。包括个人独立意识发达的国家,如英国。一本游记里记载道:“在英国,哪怕是最理智的人,也会因自己和某个皇家贵族沾亲带故而自觉高人一等。看到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伙,他们便兴奋不已。如果财产能让他们得到贵族身份,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倾家荡产,因为他们认为,只要有了这些身份,便能拥有人民的爱戴。只要能与达官贵人交往,这些人心甘情愿奉献自己的所有……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贵族的羡慕与敬重,如同西班牙人热爱舞蹈、德国人热爱音乐、法国人喜欢革命一样。他们对千里马和莎士比亚的热情不高,虽然这些东西也能带给他们满足,但并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凡是讲述贵族的书籍,销量都十分喜人,任何书店都有它们的一席之地,其数量之多,堪比人手一册的《圣经》。”

    上面说的先天声望是通过人来体现的,在这些声望之外,还有一些声望体现在各种意见、文学和艺术作品等事物中,这往往是长年累月重复的结果。历史,尤其是文学和艺术的历史,不过是不断地重复一些判断而已。没有人想证实这些判断的正误,因为每个人都只会重复他从学校里学到的东西,直到出现一些没人敢评论的新称号或奇特事物,他们才会略有疑义。

    对一个现代读者来说,读《荷马史诗》实在是一件兴味索然的事,但谁敢说自己不喜欢这部史诗呢,它的声望摆在那里,即使不喜欢,也得承认它的伟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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